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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瓏劍之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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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靜遠邁著沈重的腳步,拉開清霜閣的後門,映入眼簾的是人聲鼎沸的大堂,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們正笑面如花地接待著客人,他就這樣默不作聲地穿過嘈雜的人群,向大門口走去。寧靜遠此刻在想什麽。

兩日之前的西陵峽刺殺,主謀者是江月樓,但為何李青舟衣上也繡著江月樓標志?

李青舟明明全身發寒,已無行動能力,為何會不辭而別?

師父前去追擊江月樓,杳無音信,又是遭遇了什麽?

清霜閣主堂極大,中央有一六角形站臺,六面雕花的紅木框架上皆掛有半透明的簾幕,裏放一張雕玉磬方木案幾,以及雕紅珊瑚圓木凳。

如此擺式,應當為一琴姬所用,只是似乎時辰未至,並無人在此。

寧靜遠邊走邊思考著問題,本因無心在這喧囂環境中留意周圍人的話語,但聽得多了自然有一兩句入耳。

“不是說好的霜姬辰時出演,怎麽突然推遲了,害本大爺來這麽早。”

“你們清霜閣從不曾違時,今日到底怎麽回事!”

“聽說霜姬有個芳心暗許之人,莫非……”

此時從後院匆忙跑出來的老板娘趕緊迎上去為客人賠不是。“諸位爺稍等片刻,稍等片刻,她馬上就準備好啦。”

“叮。”清霜閣最高閣為第四層,忽然第四層某房間傳出一聲泛音,寧靜遠原本並沒有在意,緊接著第二聲又傳出,那琴聲的熟悉感讓他恍然回神,“三弦六徵,七弦五徵。”難道是李青舟?他連忙問老板娘:“老板,請問四樓彈琴者是何人?”

“啊?”聽寧靜遠這一問,老板娘瞬間表現得很是慌張,而後立馬發覺自己這種反應不當,慌忙答道:“那是我們清霜閣的頭牌——霜姬。今天她不待客了,小少俠你只能下次來啦……”

寧靜遠還沒來得及說什麽,老板娘身後的幾個富家公子先跳了起來。“什麽?不待客了!老板娘你剛才可不是這麽說的,忽悠人呢?”

整個大堂比原先更加喧鬧甚至有些雜亂了,寧靜遠卻是靜靜地停了很久,卻沒能再聽見那房內再傳出琴聲,他搖了搖頭,一言不發地從人群中擠出去,繼續走向門口。她身後忙前忙後安撫顧客的老板娘望著他離去的背影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呀!”就在寧靜遠即將跨出清霜閣門檻的時候,先前傳出琴音的四層房間有女子發出一聲驚呼。

但更加引起寧靜遠註意的,則是驚呼之中夾帶的那一聲空靈的器刃之鳴,那是只有與劍相伴多年、聆聽劍聲之人,才能捕捉到的劍器出鞘破空之鳴!

發出劍鳴者,是一把淡金色的長劍,仿佛金箭刺破黃紙般悄無聲息將那扇房門鉆開一個洞,一道赤金殘影閃過,那長劍朝著清霜閣大門直直地飛去。

而清霜閣大門口,立著的是在場發覺此異動的第一人——寧靜遠。

他那一雙深青色眼瞳逸散著淩冽寒光,拔出身後背著的銀色長劍。

“砰!”毫不猶豫之下,寧靜遠一劍劈風,銀光與金光交錯而過,那撞擊之聲刺得周圍人耳根生疼,那迸發之光恍得四周眩目眼暈。

老板娘也是被這光芒辣的眼睛發昏,見那把長劍彈落在地後不再有動靜時,連忙朝寧靜遠走來,雖然看起來有些勉強,但仍是連連道謝:“多謝少俠,多謝少俠。”

寧靜遠卻是久久地低頭審視著那柄長劍——刃長三尺三,通體瓏金色,方才破空襲來之時明顯感覺到炎浪,說明這是一柄周身流動著炎火氣息的劍。

他彎腰拾起那柄劍,觸及瞬間只感有一股熱流貫入掌心,他擡頭,望著四層樓的那間屋說:“這種程度的劍,必須有寒器作容。劍鞘多以竹木作材,無法承受此劍之熾。”

“什麽?”老板娘一楞,還未反應過來。

寧靜遠仍是保持著平和的神色,然而目光卻顯得極為冷沈,他側目用餘光瞥了她一眼說:“在下再問老板娘,有無看見一張白玉琴?”

“阿娘我……”老板娘冷汗連連,正欲狡辯。

“不用找了,你要的琴在這裏。”突然,四層樓閣的香木闌幹邊,立著一位身穿白色紗裙的女子,聲音清冷溫婉,容貌旖旎而靜雅端莊,手中抱一張白玉青霜斷紋琴——正是先前李青舟之物。

寧靜遠望著那白衣女子,表情並沒有太多變化,反倒是方才還驚魂未定的顧客爺們由於該女子的露面而紛紛發出歡呼。

“人呢?”寧靜遠問。女子一語未答,只是淡淡地將目光拋向他一旁的老板娘。

寧靜遠反握著那把淡金色長劍,劍尖默然指向老板娘。

“他看起來不行了……所以我……北城外五裏土崗,埋了。”老板娘支支吾吾地說。

“這真是,邪了門。”清霜閣的兩個雜役不時地打著哈欠一邊費力地捯飭著手中的鏟子,李青舟則是一動不動地躺在一旁的擔架上,面容安詳,完全不像是一個即將被活埋之人。

可以看出這裏一片都是荒原廢土,自從寅時他們把李青舟擡出清霜閣,擔架無故脫落、沒來由地摔倒、城門突然關閉,到現在挖坑的鐵鏟頭掉落後怎麽也裝不上去。

“別白費力氣了。”忽然,遠處快步走來一位少年,白衣白袍,十七歲的年紀稚氣方脫,身背白色長劍,手中還握著一把淡金色長劍。

“你……你是昨晚那個雲玄門的!”雜役驚慌地叫喊道。

“這把劍,護主心切,千尋之外,震懾了你們手裏的工器。”寧靜遠舉起手裏長劍,左手托在劍身上,輕輕閉上眼,說道:“這尋覓主人的劍聲,何其真切。”就在他說話間,劍身上下泛起一道紅色的光澤。

“你們走吧。”寧靜遠淡淡地說著,蹲身放下劍,扶起李青舟的手臂,為他切脈。

在觸及到手腕的瞬間,那透骨的冰寒似千年陰風肆虐的寒窟中湧出來的冰蜘蛛,攜帶著霜牙撕咬著每個入侵者,哪怕是擅長冰劍術的寧靜遠也感到驚愕。

他向來平和的臉色忽然一變,心頭一沈。再看那靜靜仰臥的李青舟那張臉頰,白皙地如同倒映在江面的明月光,一塵不染,別無他色。

遠遠地從北城門傳來馬車聲,停在寧靜遠身後幾步處,車廂內走下一丫鬟打扮的小姑娘,隨後拉開簾布,先前清霜閣那位抱琴的白衣女子扶軾下車,背對著寧靜遠盈盈施禮,之後開口說道:“公子打擾了,小女子清霜閣霜姬。之前阿娘處事不當,還請不要怪罪於她。”柔和的聲音讓人如沐春風,卻吹不進寧靜遠此時的耳畔。

少頃,見寧靜遠凝視著李青舟那靜謐的面容而不出聲,自稱霜姬的女子斂眉望去,隨後說道:“他中了寒毒,現在已經完全發作了。”

此話一出,寧靜遠哪怕依舊保持著鎮靜的姿態,也掩飾不了手心的顫抖,他眼神稍稍回瞥:“什麽毒,你能救嗎?”

白衣女子搖了搖頭說:“不能。任何醫師都救不了他。何況小女子只是一介琴姬。”

“所以,你來是為了告訴我,他死定了?”寧靜遠的聲音中帶著萬念漸灰的冷漠。

“他們救不了,但是你可以。”霜姬語氣雖是淡淡,卻帶著篤定之意。

寧靜遠先是一楞,平靜的神色漸顯頹然:“我自習武,只是略懂筋脈之理,談何救人。”

“你是雲玄門的人。”

“那又如何。”

“請問,劍是什麽?”霜姬說著,向身旁的丫鬟伸手,後者會意,從車廂內抱出一把暗藍色的瑤琴。

“劍者,禦理之物、馭靈之器也。昔黃帝鑄劍軒轅,號風水火土、決明暗靈心,以此統八荒、禦六合。此乃我雲玄門劍綱第一則。”寧靜遠答道。

“那小女子再問,少俠手中之劍,馭何靈也?”霜姬盯著寧靜遠身背的那把銀色長劍說。

“水……寒?”寧靜遠思索著,忽然一怔。

“看來明白了。”霜姬微笑著點點頭,接過那暗藍色瑤琴,纖細白皙的手指輕撫那月白七弦:“此琴,以冰寒之材為身,以冰蠶之髓為弦,與少俠之劍相合,可以琴音為劍之引。”

寧靜遠恍然大悟,一掃冷漠頹然,露出平和的笑容。

霜姬將奏之曲,聲可貫通李青舟的上下筋絡,以此來探尋寒毒所在。

而寧靜遠所使劍招《雪劍》,講究的便是以劍馭寒水霜冰之氣,凍氣與劍氣相合之道。

如今倒行逆施,以劍氣逼出李青舟體內寒氣。

“劍者,刃必守道,意必守專,心必守一。霜姬姑娘,拜托了。”寧靜遠語罷,右手拔劍舉於胸前,左手並指緊貼劍身,正欲運氣。

“你和他到底是什麽關系?”丫鬟在地上鋪上一卷青花毯,霜姬席地而坐,在她端正好琴之後卻冷不防問了這一句。

寧靜遠被這麽一問,反而楞住了,盡管他表情仍舊平靜,但眼神裏泛起的漣漪,就代表了他此刻對自己的質問。寂靜之中他的這一絲微小波動,霜姬都看在眼裏。

寧靜遠搖了搖頭,打破了片刻的寂靜。“先救人。”

周遭的空氣流動仿佛在一瞬間放緩,他甚至能輕松感受到氣流微小的波動。

“叮。”霜姬素手撥弦的瞬間,寧靜遠明顯感到一股凍氣從那月白色的琴弦上流出,音連成曲,這琴音宛如冰泉之下的清溪,寒而清冽、幽而澄明。這股澄明的凍氣竭力沖散李青舟體內陰寒之氣,直達脈絡各處。

“咳!”突然間,原本靜臥著的李青舟頭部猛地一側,一口鮮血從口中吐出,霜姬一旁的丫鬟見狀不禁大驚失色,因為那口鮮血中竟然帶著凝結的淡紅色冰粒!

原本萬裏無雲的晴天忽然陰風怒號,寧靜遠左手指按劍緩速下滑,白劍射出一道白光,打在寧靜遠額頭。

他再睜目之時,周圍沒有了土堆、沒有了霜姬和丫鬟、沒有了馬車。僅剩下冰天雪地,以及緊閉雙眼緩緩用極其扭曲的動作從雪地裏立起來的李青舟。不遠處立著七座冰柱,在李青舟站起身的瞬間,七座冰柱轟然倒塌。

“陰寒的毒靈走投無路,選擇占據宿主了麽。”寧靜遠一身白衣,冷冷地問。他蔚藍色的眼瞳環顧四周,明鏡如水地立於這片皚皚霜雪之間,極似雪天中的主宰。

顯然李青舟此刻行動完全不受控,他立起之後卻一動不動,根本沒有理會寧靜遠。

寧靜遠擡頭望著天際,整個天空一片深藍,不見日月。“剛才還在鳳陽,不可能突然到這片冰原,這是幻境無疑。擊敗陰毒幻象,李青舟就有可能回來。”寧靜遠留意到,剛才爆裂的七根冰柱的廢墟中,同樣有七位的少年緩緩站起身,容貌皆與李青舟本人無異。

唯一區別則是,那七個李青舟,除了那一襲青色深衣,還外披著一件丹紅鶴氅,氅上繡滿赤金色火焰紋。

寧靜遠倒是並沒有太多驚訝,輕輕掃過周圍的狀況說道:“藏在暗處做傀儡法師麽?”

他右手握劍,左手聚氣,一股淡藍色的冰霜霧氣在掌心凝集,隨後雙手平持長劍,淺藍色霧氣流竄劍身,“劍一,落雪。”蒼白色的劍刃疾揮,那冰霜之霧頃刻間化作雪天之中的無形冰風刀刃,如狂風掃落葉,那七道幻象頓時消散。

“轟!”突然整個雪地在顫抖,寧靜遠還未反應過來,四周雪土竟全部塌陷成萬丈深淵,一眼望去深不見底。

另一處沒有塌陷的,便是與寧靜遠三十三步之遙、身穿著白色深衣外披青色寬袍的李青舟與他周身三尺區域。

方才被寧靜遠呼喚而來冰原的兩把風刀,徑直飛向了那個李青舟,卻在離他身體數尺的地方散去了力道而風過無蹤,李青舟在這段時間卻沒有挪動身體任何一處關節。

寧靜遠冷冷地望著那個似是而非的李青舟,雙手握劍,露出警惕之色。“呵。”耳畔卻忽然傳來一聲輕笑,他一楞,卻見李青舟向前走了兩步,徑直跳下冰原深淵。

他一驚,已然來不及思考,也縱身從雪原上跳下去,喊道:“等等!”

萬丈深淵似乎沒有盡頭,寧靜遠與李青舟哪怕上下只隔兩三尺,卻覺得相隔了整整一個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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